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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耿耿不寐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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印兒醒來時,看見床前三只黑狗眼冒綠光地盯著她,於是出於大腦不清醒下的動物本能,她又暈了過去。

待她迷迷糊糊重新醒來時,眼前人換成了陸岐,才頓覺反胃,抓著人喊了聲,“想吐。”

之前那三只黑狗少女聞聲,立刻端著木盆子跑進來,看著一只狐貍美人淒慘地吐著雞血。

“哎呀,你這倒黴蛋醒了啊?”一只五顏六色的雞精笑著跟進來,見那吐在木盆裏的雞血,瞬間變成鐵公雞,“你這只臭狐貍浪不浪費!這是老娘,呀不,你雞老板辛辛苦苦給你放的神雞血,你就給我吐了?!沒我這神雞血,你得睡個三五天再起來。”

就像每天清晨睡覺起來被公雞打鳴嚇醒一般,印兒覺得頭又有點疼,瞇著眼睛望了眼說話的男人,立馬低頭吐了一口汙血。

“你幾個意思啊!臭狐貍,見著我就吐!”同悅客棧的老板是只愛打扮的五顏六色的公雞精,此時正叉著腰,欲與這只狐貍展開一場雞架。邊上空著手的兩位黑狗少女立馬將人按到椅子上坐住,齊聲乖巧地道,“雞老板,不能對客人發火。”

另一位端著木盆子的黑狗少女也跟著點頭,“嗯,不能欺負客人。”

印兒將這最後一口汙血吐完,才覺得身體終於舒服了些。她垂眸看到自己原本腐爛的手臂已經變得光潔如玉,又看著那一盆雞血,恍然間明白過來。她擡頭望向那翹著蘭花指像怨婦一般喝著茶的雞老板,略有些無奈,但神色頗為恭敬,“多謝司夜使者。”

那公雞精楞了片刻,像是很久沒聽到有人這般稱呼他,半晌才回過神來,甩著衣袖朝門外走去,“謝什麽謝,收拾好了趕緊一塊兒下來,飯菜都涼了。”

司夜雞,原是天寶福地影娥池的報曉使者,在神魔大戰中,影娥池眾修道之人支持魔界,魔界大敗後,影娥池自此淪為凡間俗塵之地,司夜雞也被廢去功德,降為與妖界雞精同一品格的物種。雖如此,但司夜雞的血,還是能解萬毒,這算得上報曉使者心底唯一的自尊所在了。

印兒看著那雞老板風姿綽約地出門後,才重新打量方才嚇暈她的三只小黑狗,眼睛又圓又大,一頭黑色長發上系著粉色的小桃花,加上一身藍色齊腰襦裙,狗族真是難得,居然一口氣出了三個小美人。

一雞三狗,那這陸岐是個什麽東西。

印兒轉頭望向陸岐,正打算探他是只什麽動物,忽然間想起了什麽,立馬從床上爬下去,拉著陸岐,“千晛呢?就是跟我一起那個人,她在哪裏!”

終於想起來還有一個人。

印兒赤著腳踩在地面上,剛沖出房間,就與人撞了個滿懷。她嚇得趕緊撈人一把,未曾想對方先拉了她一把,於是她竟然赤著腳丫子站在了對方的鞋子上,更讓她面紅耳赤的是,對方摟著她,兩個人的耳朵緊緊挨著。

“哇喔!”身後的三狗一陸岐齊聲感嘆。

印兒慌忙松手站下來,瞪了身後四人一眼,才回過頭努力地直視對方,“那個,你,你沒事吧?”

她這麽嬌羞做什麽!

“嗯。”千晛擡起眸子,從頭到腳打量了對方一眼,見對方活蹦亂跳無性命之虞,才伸手撣平剛剛被對方抓得皺起來的衣襟。

“是你救我回來的?”印兒回憶起她昏迷之前的場景,她可真是只弱爆了的狐貍,“謝謝啊。”

千晛搖頭,像是說不用謝。她指著印兒露在空氣中粉嫩的腳丫,認真地道,“又下雨了。”她說完,便轉身往樓下走去。

下雨了,天冷穿鞋。印兒瞧著離去的背影,覺得那人頭上的麒麟釵子真威嚴,不過,剛剛對方的腰身也是真軟,頸肩也是真香。

想什麽呢!印兒毫不留情地拍了下自己的腦門,朝樓下望去。雞老板急匆匆地上樓迎著那人,怪諂媚的,“您怎麽自己下來了?我正準備去看您呢!”

雞就是雞,五顏六色的還是雞!

印兒見千晛只是搖頭,漠然地立在推開的窗戶前。窗外大風夾著細雨絲,仍能聽到街上小販的吆喝。

“姐姐,”陸岐縮在邊上瑟瑟地開口說話。

“我叫印兒。”印兒收回目光,一邊回到房中穿鞋一邊盯著陸岐,那少年被看得十分緊張,不過,也只是緊張而已。印兒不知道是自己道行太淺,還是對方僅是個普通人,她看不出來對方是只什麽動物,倒真像個有獸緣的普通人。若真是如此,倒不難理解為何要將她們引到這同悅客棧來,畢竟,按著規矩,除了白澤大人,她們神獸一族,當然包括歸附其的飛禽走獸等,是不能去幹擾凡人生活的,哪怕無侵擾之心,也當自行劃開界限。

“印姐姐,”陸岐喊得順口,站在三只黑狗少女的邊上,“你們昨天碰到了什麽,讓你和千晛姐姐都暈了?”

“她暈了?”印兒盯著陸岐,急切地追問。

陸岐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麽,結結巴巴地,“對,對呀,雞老板說千晛姐姐的靈氣都是用來維持自身性命的,用於攻擊的靈氣很弱,昨日一定是耗費了生命之靈,才撐不住暈倒的。”

怪不得呢。印兒有些懊惱,怪不得白澤讓她一同上路,若那月老真有實實在在的三萬年功德,那些邪祟怕是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。難不成除了被困天牢千年之久,她還被削減了功德?或者其他更嚴重的,竟需要三萬年的功德來維持自身的性命。

“印姐姐,你為什麽會被腐鴉咬啊?”這下倒是那三位黑狗少女齊聲問道。

“出城東行半裏地,有一座妄伽山,山中有屍鬼。”印兒起身往樓下走去,“那屍鬼是葬在城西墓地的少女,那腐鴉便是助陣屍鬼逃走的,你們問我,我倒想問你們,此處為何頻發怪事?與你們有無關系?”

“沒有沒有,”陸岐扯了扯狗妹,狗妹趕忙揮手回答,雪山之巔的天狐雖算不得頂級神獸,但是卻比她們厲害太多,“印姐姐,雞老板也在追查此事,可是對方太厲害了,抓不住那人。”

也罷,對方確實是厲害的主。連戰神陽時姬都不管,沒道理要讓她們來管,只要不是她們所為就行了。

客棧樓下還冷清得很,狗妹說,其他客人是豬和貓頭鷹。

哪想剛一下樓,便聽見雞老板與千晛侃著上神的八卦,“陽時姬不管這大雁城的,這都得從雁門關一戰說起。”雞老板半點不在乎千晛什麽表情,呷著茶獨自講得熱火朝天,“原來這大雁城是被異族占領的,現在這大雁城城主白幸烽在當初攻城難下時,築壩攔河,秘修長渠,待水位暴漲至之際,炸壩撤堤,水淹大雁。那異族長於黃沙荒漠,自是難逃一死,可惜那城中百姓,也未幸免。時值夏日,滿城腐屍遍地,臭氣熏天!”

“那冥界看著枉死之人如此多,才上稟天界,戰神陽時姬知道此事,受了一頓責罰後,便說白幸烽任城主一日,他便不管這大雁城的破事。”

“那這不是可憐了大雁城現在的百姓嗎?”印兒走過來,看了端坐在一旁的千晛一眼,那人面色正常,應當已無大礙。

“不盡然,”雞老板難得地十分正經,“白幸烽早些年,可是勵精圖治,把這大雁城治理得十分繁榮的,不然你看那些異族怎麽不敢入侵?是這一兩年,大雁城才開始不對勁的。”

“倒是你,昨日為何被腐鴉咬傷?”

狗妹齊聲接話,“印姐姐說妄伽山上有屍鬼。”

“什麽!”雞老板激動地猛一拍桌,熱茶潑在雞爪子上,燙得抱著手跳起來,“屍鬼?怎麽會有屍鬼這玩意,天殺的,不會是操練的城西的屍體吧!”

印兒看向他,撐著手,無奈,點頭。

“雨停了。”千晛忽然望著窗外出聲道,“有人。”

眾人循著她的目光望去,集市上居然有人打起來了!

“瘋子瘋子!滾遠點!”有人掀翻了攤子,大聲吼著。

印兒趴在窗戶邊上,看到戴著鬥笠和披著蓑衣的小販將一位鬢發虛白的男人推翻在地,“是陳員外!”

“你殺了我女兒!你殺了我女兒對不對!你殺了我女兒!你們殺了我女兒!”那個昨日尚歡喜的白發人匍匐在地上,要抓住每一個過路女人的裙邊,他的身後,裹著一張草席,草席裏的黃衣少女安靜地躺著,血肉模糊被剝去面皮的臉上只剩下空洞的眼眶。

“怎麽會這樣!”印兒震驚,想要沖出去,卻被一只冰涼的手抓住,千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她的邊上,對著她搖頭,開口道,“奇怪。”

印兒楞了下,是呀,這太奇怪了,守城如此森嚴,這個陳員外是如何進來的?

“救命啊!救命!”集市上的人忽然四處奔散。只見那黃衣少女的屍體歪著腦袋站了起來,張著血盆大口欲撕咬抓在手中的小女孩。

“娘,娘!”小女孩被掐著脖子拎在半空中,遠處的婦人撿起地上的棍子,一咬牙,欲沖過去。

“不要打我女兒,不要打我女兒!”陳員外撿起地上的爛菜葉子,慌亂地朝往婦人身上砸去。

“巧兒!”婦人摔了一跤,看著黃衣少女低頭即將咬在自己女兒的臉上,兩眼緊閉,幾欲昏厥。

同悅客棧內,瞬間萬勢待發。

“大膽孽障!”集市上忽然有聲音從天而降。

只見那屍鬼艱難地仰起頭顱,在手中的小女孩被摔在地上之際,眾人便見那屍鬼在一瞬間被天降拂塵撣到了十米開外的地方,趴在地上動彈不得。而那小女孩,竟被騎著馬奔過來的人撈住。

小女孩躺在男人懷裏,聲聲喚著,“娘!娘!”

“已經沒事了,不用哭了。”騎在馬上的男人溫柔地說道。

“是白城主!城主大人!”集市上的百姓目睹了剛剛那驚悚的一幕和看到策馬前來營救的人,都歡呼起來。

小女孩安然無恙。

“白某治理無方,才令城中出現此等孽事。故遍尋天下,於昨日尋得一位得道高人,今時今日,便要好好收拾這城中亂象!”

印兒看著那城主飛身下馬,將地上的婦人扶起後,將臂彎中的小女孩放下來。那小女孩一邊哭著一邊怯怯地縮到自己娘親身後,城主寬慰那婦人,“大難不死,必有後福。”

那婦人早已淚眼婆娑,抱著女兒萬分叩謝。

“各位,竇道長今日,便為民除害!”

不可以!印兒手中升騰起熊熊烈焰,欲燒了那白毛拂塵。從天而降的高人像感知到了她的存在,但依舊毫不在乎地指揮拂塵在烈焰中穿行。印兒看著她的真火被浮塵吸收殆盡,只得被迫撤回。然而她剛一撤回,便見那拂塵直挺挺地敲在那黃衣少女的頭頂。

剛爬起來的黃衣少女又渾身僵住,她沒有臉,沒有表情,不知道痛不痛,最後,頭顱從脖子上滾下來,屍首異處。

“好!好!”集市上縮成一堆的人拍手慶賀,他們驚嘆地看著那一身道士袍的高人走向城主,“白城主,這只屍鬼已徹底滅了。”

頭頂紫金冠的城主神色威嚴地看著他的城民,“各位,白某相信竇道長一定有能力助大雁城恢覆安寧!”

眾人歡呼,只有那渾身臟亂的陳員外艱難地爬向他的女兒,抱著女兒的頭顱,渾身發抖地喊不出一個字來。

城主也註意到了這一幕,又道,“死者的親眷,我們一定會好好彌補。”他說完,在眾人的目光下朝著那具屍體走去,弓身溫和地道,“陳員外,真是對不住,未曾想您的女兒最後是這般模樣。”

“死,死了?”人群中忽然有人怯聲說道,仿佛受到了驚嚇。

那瘋瘋癲癲坐在集市中央的白發人,被人輕輕一碰,倒在地上,竟然咽了氣。

只不過,他的懷裏,還緊緊抱著他女兒的頭顱。他睜著眼睛,不知道在看誰,死不瞑目,好不甘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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